【狼队】昭然若揭

黑羽钟:

*小队第二人称,时间线是狼队内战分裂之后


*全文1.1w+


 


 


 


 


你想要临阵脱逃。


 


你听到踩着熟稔步伐的脚步声的刹那,大脑中警铃已经呜呜作响。身边不远的位置,椅子被粗暴地一拉,在地板上摩擦的“嘎吱”声划破空气。


你闻到烟的味道,你甚至不用分辨就知道是雪茄。你也不用歪头去瞄,就知道刻意跟你隔了一个位置而在吧台边落座的男人,在烟雾缭绕中是以怎样的神情叼着烟,他被烟熏得略带点黝黑的食指与中指,甚至能想象出袅袅上升的烟圈。


 


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雪茄的味道。


 


你垂下头去,紧紧握住酒杯的时候才知道你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着,颈后都是汗。你的意识里从未有过逃跑这个字眼,纵然摆在你面前的是注定的陨落,你也会义无反顾屡尽责任步入深渊。你曾经坠落过,但你在坠落后总能再次升起。


但他坐在酒吧里,坐在和你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,你却想临阵脱逃,甚至赶紧消失。


 


这里是酒吧,不是战场,但你觉得这里比战场更让你揪心。你却不想分辨,不想探寻,是因为什么而难过,又是因为什么而窝心。


 


你因他的出现而被淬火,凝固成钢铁一般腥寒的沉默。你被浇筑在那块钢铁里面,困成一块姿势痛苦的雕像,就这么枯对面前的酒,脑子里翻江倒海。


 


你想起与他对峙时的战火,想起你们的敌对关系,想起你们的分道扬镳。内战分裂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,他在你身上留下的伤疤已经愈合,而他甚至在当场伤口已经自愈。


 


但彼时战场上硝烟里的尘埃,你们战斗时迸溅出的大片大片的血色浪花,纵然你透过红晶石眼镜,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泛了红,你也能感受到视野里挤满了让人胆颤的血色,与金属生锈的血腥味一起几乎快要麻痹你的感官,埋入了你的心脏,随着你炽热的血液不断循环往复。


 


你想起你们初见的时候,他拎起你的衣领靠近你一点,恶狠狠地警告你别挡他的路。你透过眼镜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,像是无尽深渊的底部突然冒出一点火星,让人得以一窥深渊的尽头。你后来在这双眼睛的深处看到了跃动的火焰,一个执拗的灵魂。


 


但你没能早点发现,你能得以探寻他眼底深渊的原因,那一点点火星,是因你而起。


 


你曾经以为,作为金刚狼,他注满了艾德曼金属的身体,是世界上最坚固的要塞。


世界上最坚固的要塞,怎么会被攻破呢?


而当你向他真真正正发动攻击的时候,他的狼爪在空中一滞。在猝不及防地被你猛击而摔在地上时,他眼里的光和火星一起,碎了。


 


那一刻的气味、温度、颜色、声音被你颤抖着镌刻进大脑,死死想要抹除却怎么也抹不掉。你知道,世界上最坚固的要塞,被攻破了。


 


你想起他的狼爪指向你左胸时望进你眼里的目光。


里面有肉食动物的嗜血,以及漫漫无际的,快要将你淹没甚至溶解的,灰色的海浪。你解读不出,也捉摸不透,那意味着什么,失望、轻蔑、不耐,亦或只是对你们的刀戈相向,对你妹的分道扬镳,疑惑不解又早有预料。


 


那场战斗是你经历过的,不是最庞大,不是伤得最严重,却最让你心中城池溃散的,从某个角度来说最惨重的战役。太沉重了,压得你喘不过气来,你甚至不愿意去回想你当时的心情,连战斗中你的敌人脸上微妙变化的神情,都让你像被扼住咽喉般窒息。


你不知道罪魁祸首究竟是谁。是你亲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,抑或是他,还是命运。


 


正如此时此刻,你握着酒杯,第一次仅仅因为一个人坐在你身旁而不知所措。


有服务生走过去问他,“一切都好吗,你需要什么吗?”他回复的声音很低,你只隐约听到“威士忌”。你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压低声线以免被你注意到,但你怎么可能注意不到,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因为他而维持在最清醒、也最紧张的状态。


你紧张过头了。


 


侍者很快为他端来了威士忌,动作轻快地帮他倒好。你低头灌了一口酒,想压抑住去瞄他一眼的冲动。这股冲动来得荒唐,你只是想确认,是不是他也同样在逃避自己。


想来好笑,一个月多月前的战场上恨不得把对方击得城池皆溃,如今熊熊烈火被一点点浇灭成灰,只能扬起风尘,把你们的心笼罩得严严实实,透不过气来。


 


可你还是偏过头去,居然和他四目相对。你的视线猝不及防撞进他眼瞳里,但是这一次,那片深渊不再为你而燃起一点火星了。


于是你们眼里同时泛起促狭的笑。你不知道他是一直在观察你,还是与你一样,试探性地一望——就算是随便一瞄也能目光交汇,这也是你们能干出的事来。


 


他一只手垂直地捉住烟身,旋即揿灭了烟蒂,啧了一声,在尚未散尽的烟雾里眯缝着眼打量你,你不知道你捕捉到的他眼里那点散了焦距的茫然,是不是你的错觉。他的动作极有恶意挑衅的意味,但莫名地,你分明从对方的反应中感觉到了某种疏离。


 


你想着这人还是这么恶劣,可是又有哪里陌生得令你生疑。


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撕扯叫嚣,还有什么在空气里被动氧化,因为某些不可控因素的陡然转折,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,像是你们的宿命线被狠狠扯断。


 


你最终还是率先回过头去,移开目光,面上没有舒展。心里也揪成一团。


 


你的思绪蚊香一样蜿蜒扩散。你想起某个在你脑海里根深蒂固的、破碎又模糊的瞬间,他的喘气声覆盖了鲜血喷溅的声音,混着你手臂上的血在你脸颊裂开。


你人生第一次在战斗中,因为敌人的受伤而感到恐惧,来不及判断,甚至忘记他会自愈。在你大脑一片空白发愣的间隙,下一秒他的狼爪逼到你脖颈上。


 


在你们战斗中其实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。他是永生的,自愈能力强大得无法想象,你不知道如何能杀死他,但你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让他重伤。他更是,他的狼爪有无数个瞬间可以穿过你的胸膛和大脑,可以刺破你的心脏,可以沾满你的血,可以在某几个瞬间轻而易举地杀了你。


 


但你们都没有。你们也都不知道原因。


即使知道——或许你和他内心深处都知道,但是你们没有人愿意承认,没有人想去面对那个原因。就像没有人能揪出你们走到这一步的罪魁祸首。


 


 


你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?


你咽下高脚杯里最后一口酒时,正好是落日。幻灭的云霞和微弱的光线,有种世事无常的意味,仿佛目睹一场漫长的落幕。


 


你想起你们极不愉快的初遇。他因为被你救下而不甘,而你觉得自己被小瞧了,意识深处也滋生出了点厌恶。但你不知道那点厌恶是从何时开始消退,又是从你们第几次共生死并肩作战时彻底褪去。你也忘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把摩托停在他能偷到的地方,最后索性把钥匙甩给了他。


 


你们曾经针锋相对,但又惺惺相惜。你曾经每天因为他偷你摩托而找他的茬,你曾经警告他别在学校抽烟甚至索性掐了他的烟。但你知道,你现在已经没有资格、没有权利,也没有立场,去靠近他,掐了他的烟。


其实你掐他的烟,从来不仅仅是因为不能在学校抽烟。但他不知晓,你不承认。


 


分裂之后,你时常盯着墙上他留下的狼爪印怔忡,脑海里再一次闪过内战中他望向你的眼神,阴暗湿漉如苔藓,宣告着某种结束。你觉得他已经偏执得无可救药,简直成了疯子,但你自己何尝不是。


你知道那个人不会认输,不会回来,可是你还是在等,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。瞥一眼墙上的狼爪印潜移默化间成为你的习惯,你有时看着天空在不断的变化,后来才发现原来你到这里这么久,却从来没有看清楚这片天空。


 


你们之间的战斗,遗憾与艰难就在于,你们是最最了解对方的人,从对方的攻击手段,到对方的能力,再到对方的心与灵魂。你们可以理解对方骨子里的固执,但没有人认同。


你们都不希望对方一意孤行,只要对方退一步,你们就可以再次一笔勾销——就像你们此前每一次吵架打架的日常琐事一样,抛之脑后。


 


但你们没有人退一步。


如果有人肯放下那份偏执,退一步,只是退一步的话,会不会有什么不同?


 


你们的情绪就像一只放大镜,总是把羽毛碎屑般的小事,膨胀成一整只火烈鸟,它聚焦着气焰,每一点灼烧吞噬你们的烈焰,都来源于你们像是两个顽童,吵得火冒金星,字字句句都是刀光剑影。


分裂彻底浇灭了你们之间的篝火,杀死了那只火烈鸟。火焰一下子就熄了,哧哧冒烟,在你们的格局间尘嚣烟扬。从此你们在各自的命运中谁也看不见谁了,呛得无法呼吸。


 


于是今天你才明白,比你们的敌对更残忍的,是双方不约而同的冷漠与回避,真是可笑的默契。


 


你才发现,内战以前,你们的每一次争执都是温柔而诙谐的。你们彼此坦诚相待,没有猜忌,没有失望。从前的你们,过滤掉你们的气焰,你们只对彼此的过分针对,只提炼出那点你们都不肯承认的契合与欣赏。


 


——你们除了年轻以外,什么也没有发生;执念里面,除了执念,什么也没有。


 


酒吧一角传来争执的声音,服务员走过来向你有点抱歉地解释,正在争执的两个人关系其实很好,但经常因为谁都不懂的小事吵架。你疲倦地笑了笑,极敷衍地说了声是吗,作势想扭头打量一眼那边充满火药味的年轻人。


 


“啪嚓——”


你恍然间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。


 


那两个年轻人在争执时太过肆无忌惮,其中一个人气得摔了杯子,用力过大,酒杯朝你的方向径直逼来。你正背着身喝酒,察觉到有东西直逼自己而来时,他已经本能地急速伸手出来,狼爪紧跟着伸出,将杯子在空中切碎,在玻璃渣四溅的瞬间又急忙护住你的头。


 


玻璃碎裂的声音将你们之间凝固的寂静瞬间硬生生地割破,切开了。他的手还停留在你的头上,安抚似的、煞有介事地轻轻拍了拍,整个过程慎重而缓慢,好像在解除封印。


 


“不用你管”、亦或是“多管闲事”。如果是之前的你,一定会换上你最擅长的轻蔑神情,撂下一句看似不识抬举的话,然后他会又气又笑地跟你吵起来,实际上谁也不是真的动气,你们都察觉到了什么,你们心知肚明。


那以前曾经是独属于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,诡异的奇妙,气势汹汹火药味弥散,但你们已经习惯,甚至享受这种只在你们之间有的模式。


 


但你如今,只是轻微的皱着眉,往前闪避了。他的那只手落空,狼爪还没来得及收回,以怪异的姿势尴尬的停在沉默的空气里。


 


“……谢谢。”你率先开口,轻描淡写,语气平静得出奇。像是一个陌生人为你践行举手之劳,又比对陌生人的感激还要淡漠。


你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,又迅速转为促狭,令你隐隐地,也仅仅是隐隐地,复又闻到了一点点火星的味道。他调动一个笑容,却再一次让你感受到疏离。


 


“没什么好谢的。”他对你说,更像是自言自语,“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这副最让我讨厌的做派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。”


 


他已经收回了那只曾在初见时就蛮横地拎起你领子,曾伸出狼爪保护你,也曾在内战中指向你胸口,而如今刚刚体贴地护住你的头的那只手。他回答得云淡风轻,像是在阐述人人皆知的事实,完全没有你印象中你们争执时他的咬牙切齿。


 


于是你也就懒得再呛声回去,只是扯出一个满溢出疲倦的笑来,敷衍了事,兀自摇了摇头不再看他。


 


他说,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”,才是让你真正接不下话的那一句。服务员又为了倒了一杯酒,你低头喝酒,第一次觉得喝酒是这么累的事,舌苔与酒精触碰都觉得苦。


 


你从骨子里恨透了你们对对方的了解,这种知根知底,让你们深知对方的弱点、软肋,让你们在激怒对方这件事上最天赋异禀,也让你们分裂后心里空荡荡得一片空白。


 


比如你一眼望出了他笑容底下藏着的颓废与恹气,也轻易识破了他想激怒你。


比如你本应被激怒,但你实在无力,甚至倦怠——你已经懒得和他吵架,你觉得无谓,但只是不解又不甘。


 


你们之间所有的离别,猜忌,疏离,谎言,所有的苦痛与透明虚渺的未来,同你们厚重的生命与既是天赋又是灾难的能力相比,都不算是什么。它们永远不会击溃你们,但是他们总会毁掉一些东西。


——你才知道,原来你的火星也早就被熄灭了。


 


你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。


是不是因为你们固执地踩下每一步,就这样背道而驰,没有人停滞,没有人退步。日积月累的偏见落下来涨了潮,将你们淹没。


 


“如果……”


你心底的那点不甘的疑问,被突兀地打断。


 


你听到杯子落下的声音,怔忡着歪头望过去,才看到他扬起杯子将一满杯酒一饮而尽,喉结滚动,脖颈连成一道优美的弧线。接着他撂下几张纸币,用杯子压着,拿了外套就要离开。


 


你看着他以惊人的速度灌了一整杯酒,脑海里浮起的是X教授曾告诉你的,Logan在加入X战警之前,没有记忆,甚至没有对自我的了解,漫无目的辗转于酒吧之间浮沉,偶尔被卷入危机也用暴力解决的生活。你竟然想的是,在你们分裂之后,你无法了解也没有资格的了解的他的生活,会不会和当初没差?


亦或是更好。或许他在和你分道扬镳之后,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更自在,像是逃脱了束缚。你无从得知。


 


或许会有人觉得酗酒一直是他的乐趣,甚至爱好。


也许只有你,自顾自地认为,他曾经只是用酒精自我麻痹,加入X战警之后,他饮酒量明显减少,是因为不再需要过多的麻痹。你不知道你是对是错,你只知道无论如何,你们现在连喝酒时互相碰杯的可能都没有。


 


侍者默不作声地,收走了他的酒杯,他面前的吧台上空空如也,只留下一点不显眼的酒渍。他从你身边经过,你右手攥紧酒杯,它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被你捏碎。你眉头皱得生疼,却没眼泪,你只觉得疲惫,灵魂都快要失重。


 


他即将走远,即将再次与你擦身而过。


 


你想起你们分裂的时候,你曾气愤,你曾想尽各种方法,费劲口舌,最后大打出手,逼他认同你。


他在你眼里像是偏执的疯子,在濒临疯狂的边缘失足下坠,你以为你用尽全力对他诉诸武力是趴在悬崖边死死拉住他的手,而终究力不从心,他从你手上一个一个指节地掉落,最终你眼睁睁地看他掉下深渊。你觉得痛心,你觉得他不应至此,你本应可以挽救。


 


但你现在才觉得,也许深渊里的人一直以同样的目光凝视着你。


又或许你才是坠入了深渊。


 


那个问句,刚才被打断的问句,被你亲手埋葬在你心底那片深厚土壤下的问句,再一次,顽强地,奄奄一息地,在你大脑里,在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,肆无忌惮地叫嚣起来。


“如果当时,有一个人肯退一步的话……”


 


你体内破碎的冲动在一瞬间迅速被拼凑起来。你终于还是无法忍受自己的懦弱,一往无前又钝拙的少年在你恍惚间苏醒。


 


你放下酒杯,急促地扬起手臂牢牢抓紧他的手腕,似乎这次你成为了你意识中的失足者,你像是悬崖下失足下坠中的人死死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

“Logan——”


 


你想起那个问句,在你们刚才各自喝酒的时候,还在你意识深处徘徊叫嚣的问题。你攥着他的手腕,一点一点加重力气抓紧,却像是被一只蟾蜍糊住了嗓子,字都被吃掉了,千言万语,再开口,就只剩一声“Logan”吐露出来。


 


他回过头来,你仍然没有松手,仍坐在座位上,今天第一次坦然地与他对视。他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任由你抓着他的手,却在一句称呼后再也不说一个字。


你无法分辨他的眼神,只觉得其中有一股莫名其妙的,灰暗的遗憾与黯然。


 


“Cyclops,”他终于开口,“别挡我的路。”


 


你觉得时间仿佛在他开口的片刻凝固了。凝固在这个奇异的时间点上,岁月在这时停止流动了,而那湍急的水流流到了他眼睛里,倒流回最初的相遇。


 


你们初次相遇时,他因为你救了他,用力揪着你的领子咬牙切齿地撂下一模一样的一句,你们周围都以你们为圆心扩散开来诡异的火药味。


而如今他回头望着你,细密的眼睫在对视上的一秒后垂了下来。声线里没有激起一点涟漪,平静地、没有波澜地,像是一句无心的提醒,又混合着命令的口吻,让你别挡他的路。


 


你想要把那个盘旋着的问题问出口,可喉咙里哽着莫名的干涩,只有两秒的怔愣失神,便无人洞悉。


他像是不耐烦了,踌躇了片刻,还是心下一横,极用力地挣开你的手,甩开时带了点轻颤,转身离开。原来时间是可以让所有羁绊都稀释成若即若离的轻颤的。


 


你在这个时候,才是那个从对方手上一个一个指节地掉落,而脚底是万丈深渊的人。


 


你再没有试图抓住他,直到他真正离开,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尽头。你观望着他背影时看到酒吧外的天空,脆弱而炽热的,黯淡着的黄昏。


 


你和你的心脏一起摔入无底深渊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你人生第一次喝了这么多酒。你也是第一次由着自己的冲动,一杯又一杯地狠灌。你信任自己的身体素质不会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就垮掉,但喝到最后,天色已经暗下来,而你头昏目眩,离开的时候险些打碎一个酒杯,需要扶着墙壁走出去,腿都有些瘫软。


约莫是酒精溶解了你那层坚硬的外壳。


 


你走出酒吧之后头更晕得厉害,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喝醉了。你死死咬住下唇,背抵着酒吧店面外的墙壁,喉咙里还是辣椒粉在伏特加上炸裂的辛辣味道。


你感觉心坠下去了,大脑热得无法思考,刚被烈酒反复刺激的嗓子口也开始发疼,抑住的呜咽声混着急促又短暂的呼吸颤抖起来。你慢慢地倚着墙蹲下来,像是陷入最深的泥潭漩涡,懊悔自己不该无理由地灌醉自己。


 


其实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醉酒,也知道自己真正在懊悔的是什么,真正无力的,难过的是什么。


 


你的心是一只铁笼子,你像是被浇筑,你拼尽全力肩负起你的责任,甚至揽了太多责任,温和坚韧又保守,早些年,自你与他邂逅之后,那只铁笼子里钻进一只狼,日夜噼里啪啦挣扎,朝你拼命叫嚣,试图破坏这层层束缚。


 


你的心里出现一块奇妙的缺口,也是你坚硬外壳的缺口,你开始有了可以暂时放下理智的时候,有了可以任由偏执的时候。


你在某个人面前,与在其他人面前的表现都不一样,他与你争执,却总是能理解并识破你的倔强,他有与你一样蒙着层层叠叠灰尘的过去,所以你可以在战斗的时候,毫不犹豫地把背后的战场交给他。


 


有一天你心里那只狼撞破了闸口逃离,就只见黑影窜出铁笼,再无踪迹。你不知道它现在如何,是熔于暴烈夕阳还是死于猎人枪下,不得而知了,走得疾,只留下几道带着血的爪痕。


 


狼已经不知所踪,即使你知道踪迹,也没有去追逐的理由。


所以而今,你心里只剩一只空的铁笼子。


 


你好像又回到起点,但是这次整颗心都空荡荡的,少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。


 


你头痛欲裂,整个大脑嗡嗡作响,点燃了你的烦躁。视线范围渐渐被模糊的时候,又一次听到脚步声,又是熟稔得让你太阳穴都发疼。你怀疑是该死的酒精让你出现什么幻觉,可下一秒就有人伸手去捞你湿漉漉的胳膊,试图把你从地上拉起来。


 


你仰起头,在潮湿夜雾里看到他紧蹙的眉头,路灯明朗地勾勒出他的轮廓,星火在他眼底浮起,铺开一层萦纡温暖的光。月光映亮他的眼,你透过夜雾迷迷糊糊地在对方眼底看到被柔化的自己。


 


你甚至没来得及思考,他为什么还在这里,是折返,还是根本没有离开。


 


“……瘦子,你还起不起来了。”他沉了声,口气算不上好,嗓子哑得像一张砂纸,声音里裹着火。


于是你脑子里让你烦躁的嗡嗡声,一瞬间就消失了。


 


你想要狡辩几句,但是喉咙疼得一说话就快要干呕。他见你没有配合的意思,认命似的叹了口气,捞起你的腰把你半抱着扶起,扶着你往他的车的方向走,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生怕你摔倒了的样子。


 


你被他扶着踉踉跄跄地走着,觉得简直没有实感,身形贴近的时候,你甚至分不清在你耳边喧嚣的“砰、砰、砰”究竟是谁的心跳声。


 


“行了吧。”你嘟嘟囔囔,漂浮着的声音醉醺醺地在空中蹒跚,“我又不用你扶着。我自己可以走。”


他许久无言,只是默默收紧了揽住你的腰支撑着你的手。打开车门把你塞进车里的时候,关上车门前,你听到他那微不可闻的嗤笑,却染上一点自嘲的意味,“如果过来帮你的不是我呢?”


 


“……你什么意思?”


“如果刚才扶着你的不是我,你这蠢货肯定不会勉强着说那种话。”你没能看清他的表情,他就关上车门,自己回到副驾驶位,在你质问之前及时接住话茬,话锋一转,“我送你回你那边。你再多说一句,我就先把你打昏了然后再送回去。”


 


你勾起嘴角回以轻蔑的笑,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想骂他在你喝醉时用这种话来威胁,趁人之危,但你其实无法反驳。


他说得多有道理,你再不想认同也必须承认,他多了解你。如果刚才扶着你的不是他,你怎么会反对帮了你的人刻薄埋怨。


 


何况是,不知理由,在自顾自离开酒吧之后,好像就一直放心不下,等你出来的人。你知道他肯定不会向你提起这件事,你也不想再追问。这也许是你们最后的秘而不宣了。


 


其实一切的一切,你没来由的呛声,没来由的不甘,以及你自以为没来由的喝醉,全都是因为那个人是他而已,你明明心知肚明。


你坐在副驾驶位,扭头去看窗外,看到映在车窗上的街景,远远地落在身后的事物,变成了一簇簇泛着白光的星星,像是幻境。


 


“砰、砰、砰。”


你又听到这个声音。


 


这个声音就好像,你还被关在你心中的那个坚固不摧的铁笼里。你以为已经再也寻觅不到踪影的那只狼,忽然风尘仆仆地赶回来,以爪子一次又一次拍击铁笼,用嘶哑的吼叫告诉你,其实他一直躲在附近,从来没有走远过。


 


一定是因为醉酒情况下身体情况不佳的原因,你再低头的时候,眼睛里蓄满了水汽,晃晃荡荡溢出来一点,并不明显地挂在那儿。你感谢护目镜,才发现护目镜能保护的不仅仅是你的能力,还能在关键时候掩藏你的狼狈不堪。


 


前方绿灯交替为红灯时,他猛地急刹车,你毫无防备被带得身体向前倾倒。你忘了他之前开车是不是也这么莽撞,连红绿灯交替的间隙都忘了,扭头去打量他的时候,看到他手指烦躁地敲着方向盘,目光飘飘忽忽没有着落,在隐忍犹豫什么的样子。


 


离下一次绿灯还有三十秒的时候,他偏过头来,直直地、深深地注视着你,目光滚烫,像日蚀过后的第一缕光,又猛烈如黑夜里的猛火。他翘起嘴角露出一个锋利的笑,但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,笑容似有若无,令你恍惚。


 


“Scott。你是因为不能和我作对,所以就和你自己作对吗?”


他言语里的真实、夸张、讥讽,渐次幻灭,全都被你剔除后,只留下一种夜雾般的伤感基调,你无需像猎犬那样费加嗅闻,也能轻易捕捉。


 


你哑口无言。


你觉得自己像是最糟糕的棋手,在与最棋逢对手的人对决的最后一盘棋里,满盘皆输。连最后一点退路,都被他轻飘飘一句话,断绝得干干净净了。


 


在你低头不语的时候,绿灯蓦地亮起。他收回黏在你身上的视线,一脚踩下油门,奔向长夜的尽头。


 


原来他比你先一步参透了你自己。


 


你想起你的不甘、疑惑与一个多月以来的怅然若失,你听到心跳快要引爆的声响,你看到车窗外茫茫黑夜,但他驾驶着车带着你扑向黑暗里的光。所以你就只看到了光。


 


空气更湿更黏地糊在你胸口上,跟随着你呼吸与心跳的频率起伏,还啪嗒啪嗒地滴着水,融化了你满心的对他的偏见、对自己的误解。


 


你一切不承认的心情,让你自我否定的,让你觉得窝囊的,都出自于你们之间透彻的了解、领悟与习惯。是在你们分裂之后,你的身边少了能让你心底燃起火星,能让你坚固外壳松动,能让你唠叨命令着面上气愤着心底却漾起奇妙波澜的人。


你的灵魂不再有能够碰撞的对象,不再产生那种化学反应,那种美妙的芳香的沸腾。


 


你们都应该明白,你们之间从来不仅仅是“作对”而已。但正如他所说,你们分裂这段时间,明明日子不算长,但你却觉得你们之间横亘了太多时日,又或许阻隔着你们的根本就不是时间。你开始觉得,像世界上每一个失意人一样自我灌醉,和他曾经以酒精自我麻痹,本质上并没有不同。


你在和自己作对。


 


因为你已经失去能够和你作对的人了,他现在就在那儿,就坐在你身边,你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,但你知道你不会伸出手,这是你们之间最遥远也最无力的距离。


 


纵使是时光机,也不能让你原原本本回到过去,回到你们邂逅的那一天,回到那些你本应安静沉稳,却因为他而鲜活起来的每一个瞬间,再次体会你因他而产生的精神激荡,你的疑惑、刻薄、厌恶、黯淡,你的信任、欢乐、责任、辉煌,你的黄昏与黑夜,你的白昼与黎明。


 


你欣赏他的时候赤诚清澈,厌恨他的时候鲜血淋漓,与他对峙时刻骨揉心,你拯救世界的背后战场是他,你负面糟粕的始作俑者是他,抵挡恶意的勇敢是他,咬牙切齿的争执是他,撕裂辗转的痛心是他,愈演愈烈的偏执是他,为你防御的盾与刺穿你的剑是他,一脸懵懂地迎来的命运也是他。


 


你终于知道,他对你如此知根知底,全都是你咎由自取。如今你已经是全然凭借智慧、经验、责任、眼睛、大脑去为人处世,而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,你的一举一动嬉笑怒骂,全都出于本能、血液甚至心跳。


 


你所有的爱恨都有明明白白的来处,所有的情仇都有清清晰晰的记录。


所有的,全部都,与他有关。


 


而他用“作对”一个词,轻易概括一切,你难得地认同他,觉得还算准确。


 


“我也有问题要问你。”


你脑海里的那个问句,又一次喧嚣,在你的耳边,在你的头顶,钻入你的每一个细胞,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汹涌而至。你终于回想起你无数次想起又强迫自己忘记的,在今天与他偶遇之后无数次开口想问又无数次硬生生抿唇的,就在嘴边呼之欲出的问题。


 


你张了张口,听到牙齿碰撞的声音,甚至听到自己紧张得吞咽唾液。


 


“Logan,如果我们当时——”


可突如其来的急刹车打断了你,你的问题被悬在空中停滞,不得着落。


 


“到了。前面有点陡,不能开了。”他对你被切断的问题视若无睹,抬起眼帘向你示意,然后拉开车门,在车外定定地望着你。


还有一段路,他似乎还是担心你,识破你还尚未醒酒。你也知道你必须要趁醒酒之前,把那个问题问出口,因为你如今脸颊滚烫连大脑都好像在发热,你不敢确定醒酒之后冷静下来,会不会还有这个勇气。


 


并不是面对他的勇气,而是直面自己内心的勇气。


 


你们并肩走着,月光渐渐暗淡下去,夜幕下稀疏而又冷漠的几粒星子声息全无。只是两人心里都如同明镜,给互相照的晃晃的,一丝不挂。你的双脚宛如上了镣铐,沉、重、迟、缓。


 


“你不用我扶了吧,这位差点喝酒醉倒在路边的瘦子?”他忽然出声,像是对这片尴尬的沉寂无所适从,用携着点挑衅的口吻打趣。


你从心底笑上了眼睛,一字一顿地呛声回去:“你再敢碰我一下,我就让你的手至少三天没法用。”说着你作势就要动眼镜上的控制器,他一副笃定的样子瞥你一眼,轻声咕哝一句“你不会的”,又飘飘忽忽消散在空气里。


 


你们的这几句对话,似乎把你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仿若昨日。


但你们谁都知道,回不去了。


 


他停下了脚步,你正觉得疑惑,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了归你管辖的变种人学校。你脑海里居然浮现一个念头,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,一点点就好。


 


“就这样吧。”


他没有说再见,没有轻松亦或是庄重的告别,只是撂下一句不像是告别的话,就已经转过身去。好像你们马上又会重逢。


 


但你们都心知肚明,今后几乎不会重逢了,如果再次重逢,很可能又会刀戈相向。


 


但你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。你没有回复他那句根本不算是告别的道别,他刚刚转身迈出一步,你意识到他也在刻意放慢脚步,好像在等待着什么,一切都还来得及。那个问句,以最大的分贝,在你意识深处炸裂开来——


 


“Logan,如果我们当时,有任何一个人退一步的话,结果会不会不一样?”


 


可你最终只是盯着他的背影,在心底默念,挫败似的、认输了似的、迁就似的,以最终的沉默作为尾声,而你的问题,明明已经逼到嘴边,又转了个弯儿被你生生咽了下去。你又感觉到喉咙火辣辣的疼。


 


脑海中被迫留下的回忆迟早会变得模糊然后消失,X教授教给你的有些知识,如今你已经通通丢掉。但融进身体里的情感记忆,比如从他把烂醉如泥的你扶起,把你扶上车,到你们在你的学院前分离,再过一百年你也忘不了。


 


你刚才坐在他车上,坐在副驾驶位的时候,时不时以余光偷瞄他一眼,然后又迅疾地收回视线。你打量着他的侧影,一次次想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发泄,你甚至明白只要你袒露出口,对方仍然会佯装不屑,实则手足无措,恢复到你们遥远的曾经。


可你们看似仍然并肩,再回到从前已经不是鼓起勇气甚至放下虚荣自尊就能做到的事情。


 


你最开始以为,是内战划开了你们之间的距离,是你们两个人都固执地一步都不退,才到了今天,却发现你们两个人之间早已划开了世界。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格局,从初次邂逅开始就有所注定。


 


你终于知道,你渴望的原来只是有人能退一步,渴望在过去那段时光的某一天里,你们能突然因为一个人的妥协,甚至一句话而回到从前。


 


可偏偏命运鲜血淋漓地摆在你面前,如今才让你明白,你们之间的格局之所以酿成,从来不是因为你们的一意孤行,而是因为他是Logan  Howlett,你是Scott Summers。


 


你在对着学院里他留下的爪印怔忡的时候,在无法企及的憧憬里与他和好了无数次,可那些支离破碎的全都是虚假的记忆,你从未沉浸过,你只是予以自嘲一笑,然后抛之脑后。你虚假的记忆实在太多,因为你们之间的命运,曾有那么多拐点供你自由发挥。


 


你伫立在夜风里,天上的半规新月,似乎在空中停顿着,长久还不移动。


 


于是你又平添了一段虚假的记忆。他忽然停下脚步,又折了回来,逆着光影间破碎的月光信步走近,气喘吁吁地,带着湿漉漉的温柔、玩味与挑衅,朝你声嘶力竭地喊,“瘦子,小心你的自行车再被我偷走!”


如果他这样喊,你一定会笑着摇头,回答时喉咙里都是颤抖的哽咽:“我的那辆摩托车,一直放在你能轻而易举偷到的地方,只要你回来就能看到。”


 


破碎的幻觉带着滚烫的温度,灼烧了你的知觉。你在朦胧中揉了揉眼睛,夜雾几乎快要模糊你的视觉。


 


 


他的背影渐渐隐没于浓厚的夜雾。


原来他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

 


于是你也转过身去,你知道你也不会再回头了。


 


 


“如果我们当时,有任何一个人退一步的话,结果会不会不一样?”


 


这个问题,从来就无需存在。只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。


 


 


原来,答案早在提问以前就昭然若揭了。


 


 


-END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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